目睹了妻子和女儿在法希尔的轰炸中遇难离世后,A.M.*于27日星期一踏上了前往60公里外塔维拉的艰难旅程。在四天的徒步跋涉中,他和幸存的家人饱受煎熬,遭受了酷刑、殴打和抢劫。途径加尔尼(Garni)村时,他不得不埋葬了自己因疲惫和饥饿而去世的侄女。“她实在走不了这么远的路。这一路太艰难了,我们非常痛苦。”他说道。尽管如此,他仍带着幸存的孩子、兄弟,甚至途中遇到的孤儿,坚持向塔维拉前进。
但当他们终于抵达这座城镇时,迎接他们的却只有绝望:水、食物、住所、厕所,样样匮乏。
10月26日,快速支援部队(RSF)占领了法希尔——那里是达尔富尔(Darfur)最后一座由苏丹武装部队(SAF)和联合部队控制的城市。此后近一个月以来,北达尔富尔的局势依然十分严峻。根据挪威难民理事会(NRC)的登记数据,像A.M.一样从大规模暴行中幸存下来后逃往塔维拉的民众约有1万人,他们生活在拥挤不堪的营地中,处境极其艰难。据联合国估计,截至8月下旬,仍有约26万人滞留法希尔,相比之下,逃往塔维拉的人数仍相对较少。
塔维拉医院的医疗团队负责人哈内巴利医生(Mouna Hanebali)描述道,“在法希尔被攻占的前一周,我们就开始接收从那里涌来的人群。最初大多数是由卡车运来的妇女和儿童,他们疲惫不堪、营养不良,并且严重脱水。法希尔被占领后,我们还接收了男性伤患。他们大多数是步行赶来的,身上带有创伤性损伤和枪伤,有的伤口已经感染。如今通过这条路逃离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些人改从科尔马(Korma)过来,但人数依然很少。”
尽管无国界医生和其他国际人道组织都无法进入法希尔,但我们的团队仍在各地持续搜寻需要医疗救助的幸存者。
在北达尔富尔地区,我们走访了乌姆贾巴克(Um Jalbak)、尚吉尔托巴伊(Shangil Tobay)、达累斯萨拉姆(Dar el Salam)和科尔马(Korma),这些地方并未发现大规模涌入的人群。过去三周内仅有几百人离开法希尔,其中数名病情危重的患者已被转诊至塔维拉的医院。我们也在乌姆巴鲁(Umbaru)、马兹贝特(Mazbet)、卡尔诺伊(Karnoy)和提纳(Tina)开展医疗活动,这些地区位于逃往乍得的必经之路沿线,但当地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难民涌入。南达尔富尔的贝利塞拉夫(Belliseraf)以及中达尔富尔的戈洛(Golo)和凡加(Fanga)情况也类似。我们的团队正在当地评估需求,准备向刚抵达的民众分发物资包。
据国际移民组织(IOM)估计,截至11月17日已有逾10万人逃离法希尔,但报告同时指出,绝大多数人仍然留在当地,主要集中在城市西部和北部的乡村地区。我们的观察结果、幸存者讲述以及耶鲁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人道主义研究实验室(HRL)的卫星分析等外部信息,均指向一个灾难性的局面:在10月26日之前仍困于法希尔的民众中,有相当一部分或已遭杀戮死亡,或被拘禁受困,无法获得救援,也无法前往更安全的地方。
抵达塔维拉的幸存者住在当地的流离失所者营地中,这些营地的服务体系早已不堪重负——过去两年间,已有超过65万名来自法希尔的流离失所者涌入此地,其中近38万人是自2025年4月快速支援部队袭击扎姆扎姆(Zamzam)营地以后新增的流离失所者。
无国界医生在达尔富尔地区的紧急项目协调员拉鲁西(Myriam Laaroussi)说道,“塔维拉各处营地的生活条件非常恶劣。饱受摧残的人们到了这里后,发现由于资源严重不足,他们的基本需求都难以满足:只能睡在用木头和布片搭建的临时帐篷里,而粮食援助仅能为需要优先救助的人群提供每日一餐。”无国界医生在达巴奈拉(Daba Naira)和塔维拉乌姆达(Tawila Umda)营地开展的评估显示,当地人均日供水量只有1.5升,远低于人道标准最低15升的阈值。
约三十岁的IO*和她的两个孩子一起坐在一顶由临时防水油布搭成的帐篷下。他们走了三天才抵达达巴奈拉,那里是目前塔维拉最大的流离失所者营地,收容约21万人。她的丈夫在法希尔外出寻找食物时被炮火击中而身亡。10月25日,当她终于决定带着两个孩子逃离时,他们在街上发现了丈夫的遗体。“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被偷走了。现在就剩下这件衣服,我和孩子们把它铺在地上当垫子睡。我需要给孩子们找些衣服穿,他们只有一双鞋,谁要去上厕所就轮着穿。我们还缺很多生活必需品。”
根据苏丹裔美国医师协会(SAPA)的数据,塔维拉约74%的流离失所者居住在缺乏基础设施的非正式聚集点,且不到10%的家庭能够稳定获取水源或使用厕所。在达巴奈拉营地各处,露天排便现象十分普遍,这将加剧霍乱等疾病传播的风险。随着寒季临近,流离失所的家庭还担心缺乏保暖衣物和毯子。
IA*曾是法希尔一所大学的保安。在法希尔沦陷的前一天,他的腿在一场枪战中中弹,胫骨多处粉碎性骨折。他说道,“伤口一直在流血,是我兄弟帮我扎的止血带,然后把我抬上驴车,一路带到这里。你能想象那种剧痛吗?真的太难熬了。”尽管如此,当他们赶了三天的路终于抵达塔维拉医院时,他的腿还是被部分截肢了。
和IA的遭遇一样,那些成功逃离的患者的讲述令人心痛。所有幸存者都表示,他们是在炮击和枪战中逃亡的,徒步跋涉三到五天,为躲避拘禁和袭击,他们常常白天藏匿、夜间赶路。他们描述了种种极端暴力行为,包括大规模杀戮和针对特定族裔的暴行。在逃亡途中,他们看到许多尸体,他们有的人也遭受了酷刑、绑架勒索、性暴力和羞辱,所有财物都被洗劫一空。患者们还提到,在法希尔西北部的加尔尼等地发生了大规模针对年轻男性的逮捕事件,他们会与妇女和儿童分开,另行关押。
五十岁的FI*看上去精疲力竭。他被拘禁了十天,期间遭到殴打并经受了难以言喻的暴行,包括被人用绳索勒住脖子。劫持者要求他支付1,000万苏丹镑(约合28000元人民币)才肯放人。“他们喝醉后把我们带到沙漠里,强迫我们趴在灌木丛中,不停殴打并羞辱我们,扬言要杀了我们,还用大量实弹向我们射击。”他回忆道。最后由于伤口严重感染,他向劫持者支付了50万苏丹镑(约合1400元人民币)才得以离开。
根据我们救治的患者描述,为了索要赎金,许多平民仍被拘禁在加尔尼及法希尔周边的其他城镇中,或被快速支援部队及其盟友阻拦,导致他们无法前往塔维拉等更安全的地区。FI*向人们提醒说:“那些失踪的人还被困在后方,他们不肯放他们走 。”
无国界医生在达尔富尔地区的紧急项目协调员拉鲁西表示:“在法希尔及其周边地区,极端暴力中幸存的民众仍然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人道通道受阻,幸存者受困,而关于城内及周边地区当前局势的直接信息非常有限。”
为响应人们日益增长的需求,无国界医生已增强了我们在塔维拉的医疗服务能力。我们的团队在法希尔流离失所者主要抵达点之一的塔维拉乌姆达入口处建立了一个医疗点。团队在那里提供伤口包扎和门诊服务,帮助危重患者稳定病情,并安排救护车将病情最严重的患者转送至医院。无国界医生还发现当地对心理健康服务存在迫切需求,这将成为我们团队未来几周的工作重点。
自八月中旬起,我们已在塔维拉医院为从法希尔来的人设立了应急区域,已将伤员和创伤患者的床位从24张扩充到100多张。穆纳·哈内巴利医生表示:“我们进行的手术数量日益增多:目前每天平均20场手术,而上个月日均仅7场。”我们的团队还持续救治严重营养不良的民众——这也印证了他们在法希尔遭受了围困。近期,我们的团队还开始在达巴奈拉营地分发饮用水并搭建厕所。
无国界医生团队也已开始在北达尔富尔靠近乍得边境的提纳、卡尔诺伊地区,以及乍得境内开展应对行动,以便能够在当地恢复医疗服务并扩大规模。
无国界医生呼吁苏丹快速支援部队及其盟友立即为病患、伤员及所有寻求前往更安全地区的平民提供安全无阻的通道,并为加尔尼、法希尔及其他有幸存者的地区开展人道救援工作提供便利。我们同时呼吁捐助方和人道行动方加大响应力度,以满足塔维拉不断增长的医疗、保护、粮食、饮用水和卫生需求。
*为保护相关人员身份隐私,文中姓名已作更改。
